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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葉德慶
高聳入云的哀牢山脈,正值雨季。我登高俯瞰五家寨,夾著紅色泥沙的南溪河突然出現在森林覆蓋的山里,來不及彎曲,又消失在叢林中。峽谷幽深,海拔落差兩千多米。不可思議的是世界建筑史上能夠與巴拿馬運河、蘇伊士運河相提并論的滇越鐵路人字橋,誕生在這個雄鷹飛過的地方。
我是從屏邊城出發的,空氣中彌漫著荔枝的香味,崎嶇的山路,盤旋而上。一路上兩旁的亞熱帶水果樹上碩果累累,密集的鳥鳴聲,仿佛與世隔絕的森林王國。半個時辰抵達五家寨山上,一座舉世聞名的鐵路橋,深藏在一半云霧一半雨,一半深谷一半山的巔峰。這是一段寫在云端的世界鐵路史的中國部分,幾乎被遺忘在遙遠的大山之中。
五家寨,從這個地名可以看出是一個人跡罕至的僻壤,因為遠看像一個人行走的雙腿,當地人習慣稱呼滇越鐵路途經五家寨四岔河大峽谷上的橋為人字橋,大概是想多一點人氣吧。考古的人則稱之“活工業遺產”。在獨有的云南十八怪中,其中“不通國內通國外”“火車沒有汽車快”,主要敘述的就是五家寨這一段。徒步的人稱之“人字橋步道”,沿著鐵路,穿越漆黑的隧道,全長二十公里,是世界上最有代表性的鐵路風景線。也有人說這是“死亡谷上的舞蹈”。
五家寨人字橋是滇越鐵路線上的一座桁助式鉸拱鋼架橋。法國人按國際慣例以地理定位,取名次南溪河鐵路橋。橋上是米軌鐵路,即軌距1000毫米的窄軌鐵路,典型的法國鐵路設計特征。這座立足在哀牢山四岔河峽谷上的橋梁,雖然經歷一百多年的風雨剝蝕,當我撫摸橋梁上的鉚釘,不僅沒有一顆脫落,也沒有更換,不能不說這是世界橋梁史上巧奪天工的工匠之魂。火車經過人字橋時速不足三十公里。但其戰略意義不亞于連接歐亞大陸的博斯普魯斯大橋。這座初建于清光緒三十三年的橋梁,連接在高原兩百多米陡峭的兩山相峙之間,橋身長67.5米。一根枕木一條命,一顆道釘一滴血,是人字橋的真實歷史寫照。
初始于清光緒九年,法國軍隊肆意發動中法戰爭,清政府屈辱地與法國簽下“中國不敗而敗,法國不勝而勝”的不平等條約,強行獲得在中國云南邊城地區的鐵路建筑權,將掠奪來的中國資源繞過馬六甲海峽源源不斷地輸送到西洋,形成一道東亞與海洋連接的捷徑。
人字橋是法國人設計的,經過前期二十多年數次認證,最后通過力學原理的應用,因地制宜,確定多方組構件鉚合方案,精細到每組構件重量不超過140千克。弱國無外交,其間有八百多名中國勞工摔下懸崖,陳尸荒川。一段時間里,有人稱四岔河谷為死亡河谷。當我看到許多的探險家、游客把未點燃的香煙放在記錄這段歷史的大理石碑墻下時,不禁潸然淚下。從橋頭陳舊的扳道房里走出一位守橋的老人,與之攀談,他從祖輩那里知道,法國監工因為擔心中國勞工逃跑,把他們的辮子互相扎在一起。為了不被樹枝掛住,勞工赤身裸體地懸掛在半空開鑿炮眼,又遭受蚊蟲、蛇蝎和禽獸的攻擊。此時此刻,我獨自穿越三條隧道,久久徘徊在這段風雨飄搖的歷史峽谷里,一陣又一陣山風,仿佛無數幽靈在回家的路上。從來不喧嘩,但永遠也沒有缺席。
我一邊徜徉在人字橋難以釋懷的歷史中,一邊趕到人字橋下的灣塘鎮。可以想象,一百多年前,扳道工舉起油膩的信號旗,紅黃綠色的火車信號燈;三五結伴的苗族人從原始森林中翻山越嶺而來,米軌的兩旁擺滿山貨;一聲火車的汽笛長鳴,一群黃頭發、藍眼睛、高鼻子的人三三兩兩地下車。這些人先打量四周,再呼吸一口哀牢山的新鮮空氣,充滿驚訝和好奇地挑選各種山貨,甚至回到以物換物的原始社會,用罐頭、餅干、香皂等洋貨換走這里的皮貨、藥材、煙土。
西洋和東洋列強萬萬沒有想到,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,人字橋成為中國人民同仇敵愾的激烈戰場,一大批有識之士和重要物資通過人字橋轉移到后方。尤其是在抗日戰爭中,人字橋成為保存中華民族血脈的通道。當年,日本軍機對人字橋進行瘋狂轟炸。中國軍隊在人字橋兩頭的山峰上使用高射機槍打擊日本軍機,迫使侵略者無法低空轟炸。中國軍人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日軍轟炸人字橋的陰謀,四周的山谷被轟炸得面目全非,人字橋屹然不動。抗日戰爭勝利以后,日軍駐越南老街地區的司令官津田,在中國的土地上,向時任滇軍60軍軍長的萬保邦將軍脫帽行鞠躬禮,簽下投降書。
離開人字橋,我在屏邊城住了一夜,和一位剛結識的當地朋友喝了大半夜酒,酒里全是人字橋的故事,我的心中也架起了一座人字橋,一個大寫的人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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